第三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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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床的盡頭很遙遠，遙遠到沒有魂魄能夠到達，仿佛每個亡魂都本能地逃避著那裏，寧願在荒蕪的時空裏無窮無盡地游蕩，也不願意向那邊探索一步。
程喬感覺自己很累，累到每走一步都要耗盡體內最後一點力氣，可她仍在咬牙堅持著，生怕停下來會讓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動搖。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生死，她現在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關系著兩個人，既然決心去找柳齊三人，她就絕不容許自己後悔，就算可能付出沈重的代價。
“再堅持一下，快到了。”木道人的語氣很悠遠，仿佛一個看破生死的老人臨終前囑咐著兒孫們按時吃飯一般。
程喬揉揉饑餓的腹部，咬緊牙關跟上大家的步伐。
離得近了，大夥終於看到那塊能將他們傳到陰間的石頭。
和其他一百零七塊石頭不同，這塊石頭非常大，程喬仰著頭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它的頂端。這塊石頭就像這裏的梁柱，上撐著天下撐著地，在這荒蕪的世界裏顯得格格不入，又異常威嚴。
程喬咽了咽口水：“木道人，你的意思是，我們想去陰間，得先把它挖開？”
這麽大的石頭，他們徒手挖到地老天荒恐怕也辦不到吧？
“不用挖開，只要在它的下面挖一個洞，能容一個人出入，三尺深就夠了。”木道人背著手站在石頭旁邊，並沒有幫忙挖的意思。
看看包在衣服裏的“白蘿蔔”，程喬不可抑制地吞了吞口水。餓，實在太餓了，現在別說挖坑了，就是喘氣都嫌累得慌，雖然她並沒有呼吸的必要性，卻也不能摒棄這種活人固有的生活習慣。
冥很心疼，他很想勸程喬“吃”一點，反正他們帶來三個“白蘿蔔”，體積都很大，程喬少“吃”一點也不會有影響。
可他也明白程喬想把“白蘿蔔”留給柳齊三個，這東西對程喬只是果腹的食物，對他們三個，說不定有救命的奇效。
“你休息一會兒吧，我來挖。”冥邊說邊拿出黑手套，這裏的地質比之前那片石地更硬，徒手是挖不開的。
抱著肩膀沒事人一樣的木道人見了那雙手套，兩眼頓時瞪圓了，箭一樣竄過來拉著冥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臉上越精彩。
冥忍了又忍，才沒把這個看起來特別像變態的家夥甩出去。
“這個怎麽會在你這兒？”
“別人給的，有什麽問題？”冥不動聲色地打量木道人的表情，心想難道他知道這雙手套的來歷？
“有問題！當然有問題！這東西可是陰間所有，怎麽會在你這個活人身上！”木道人看冥的目光變了又變，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快速後退，表情十分戒備。
冥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再看看手套。雖然手套來自陰間這一點有點匪夷所思，不過連冥火這種陰間唯一的光源都能出現在陽間，那這雙手套出現在陽間也就不奇怪了吧。畢竟當初程家子弟集體去陰間和邪修們廝殺，帶出點兒別的東西也很正常。
“木道人，有件事我們一直沒跟你說，那件事應該是在發生在你來到這裏之後……”程喬猶豫再三，覺得有必要把他們知曉的一些情況告知木道人。
彼此相處了這麽久，木道人即便不是什麽好人，至少也不是十惡不赦之人，何況人家幫了他們這麽多。
“我叫程喬，這個你已經知道了，可我之前一直沒告訴你，我的祖上是游走在人間的審判人，專門審判游蕩在世間的亡魂，程家之所以承擔了這份不該由活人負責的責任，是因為一位名叫程森的老祖宗……”
程喬詳細地將程家的過往講述一遍，著重強調了當年程森發現了往生璧能開啟陰間大門的秘密，以及程森被封印後、程家家主率領子弟進入陰間和邪修大戰的部分。
“當年以活人之身進入陰間的不止我們程家的人，還有數不清的邪修，雖然他們大多數都沒能回到人間，但少數回去的哪幾個很可能從陰間帶走了一些東西，包括冥火。”
木道人一改之前的跳脫，面沈似水地聽著程喬講述這些過往，很久很久之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幾千年間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冥火，還有這副手套都不該出現在陽間……罷了，你們能得到它，說明你們之間有緣，我又不是它的主人，這些事也輪不到我管……”
“主人？這副手套原來有主人？”程喬好奇地追問，要知道陰間和陽間一樣，不過是“人”在死後停留的空間，嚴格來講，沒人能在陰間長時間停留。可聽木道人的意思，這副手套只屬於陰間，還有主人？
那它的主人豈不是陰間的釘子戶，類似於人們傳說中的閻王爺？
“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木道人擺了擺手，表情有些落寞，許久之後，他指了指那塊巨石，“快點動手吧，你們覺得沒耽誤多久，誰知道陰間那邊過去多長時間了。”
程喬和冥同時一震，急忙重新挖石頭。
“停！”
望了望足有三米深的坑，木道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將目光轉移到二人身上。
“你們可想好了，再往下挖一點點，這條通道就開啟了，你們也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我們想好了！”程喬目光堅定，鏗鏘有力地說。
冥一言不發，默默地站到程喬身旁。
木道人揚了揚嘴角，輕松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訣別。
“那就繼續吧，希望你們能順利去到陰間，找到你們的朋友。”
木道人邊說邊走到巨石旁邊，漫不經心地倚在石頭上。他站的位置就在坑旁邊，像是擔心通道挖通的一刻石頭倒下來壓到兩人。
程喬和冥互看一眼，默契地再次跳進坑裏，僅僅挖了兩下，原本還很結實的地面突然下陷，程喬和冥不受控制地墜了下去。
早有心理準備的二人並不驚慌，四只手死死抓在一起，生怕在墜落的過程中失散。
程喬強忍下墜的不適，費力地擡起頭，她想最後和木道人道別，卻驚駭地發現那塊屹立億萬年的巨石正在朝著洞口方向倒塌，而木道人被巨石砸到了洞口處。
“木道人！”
程喬想伸手去拉木道人，可她的手被冥抓得緊緊的，怎麽都抽不出來。
冥擡頭一看，發現木道人正用四肢撐著洞口，那張總是掛著嘻嘻哈哈表情的臉上揚起一抹長輩的慈愛笑容。
“下來！”冥不禁大吼。
雖然穿越這條通道很危險，但總好過木道人在那強撐著，洞口很可能被巨石堵死了，木道人是鐵定回不去的。
“傻小子，這條路可是通往陰間的！那些怨氣未散的鬼魂知道了還得了？這條通道本不該存在，不該存在的就讓它消失吧！哈哈哈哈哈……”
木道人的笑聲越來越微弱，因為他的身體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洞口融合，而那被程喬和冥挖開的大洞竟然消失了。
程喬的雙眼瞬間模糊，從她的角度看去，那片黑漆漆的“天空”因為他們的挖掘而漏了個大洞，整個空間都在劇烈顫動，那隆隆的聲響在萬籟俱靜的陰間聽來格外驚悚，她甚至看到了“天空”出現了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而木道人就像女媧用來補天的那塊五彩石，堵在破洞處正好將其封死，震蕩的空間重新平靜下來，震動不見了，可怕的聲音不見了，整個世界重歸平靜，如同什麽都不曾發生。
過往的一幕幕在程喬的腦海中閃現，怪不得木道人在得知他們心意已決後會沈默，因為從他們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木道人也做出了決定——他要犧牲自己來填補那個被他們挖出來的空缺。
木道人守在“枉死城”幾千年，知曉所有離開那片靜謐世界的方法，卻寸步不離地守到了今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塊巨石倒下的同時，不僅通往陰間的通道被開啟，那個用於凈化枉死之人的空間也會面臨崩塌的危機，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片天地毀於一旦。
他的誕生便是為了守護那座枉死之城，當年，他代替自己的真身封住了枉死城的破口，如今又代替他們堵上了那個可怕的洞口。
“他早就知道……”程喬喃喃地說著，“我們怎麽就沒想到呢，挖開那些支撐的石頭，那裏會塌，挖開一百零八塊轉世石，那裏一樣會塌啊……他選了這塊最偏最遠的石頭，不是因為它是唯一的通道，而是這裏沒有其他亡魂，不用擔心別的亡魂趁機溜走……”
每說一個字，程喬的淚水就洶湧一分，她是很想去陰間尋找柳齊他們，可她從沒想過這麽做的代價是讓木道人身死魂消。
雖然那個木道人只是真正的木道人用氣息做出來的替身，根本不是魂魄，不是“生命體”，可他卻是真實存在了幾千年的人！他有太多次機會可以離開，只要進入輪回，他就可以擺脫替身的命運，變成真正的人！
然而他沒有那麽做，他從未忘記自己的使命，即便犧牲自己也不曾改變初衷。
程喬拼命去回憶和木道人相識以來的一切，卻發現自己連對方的長相都已經記不清了，只有那抹笑容，木道人堵住洞口時那慈祥如長輩的笑容，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中。
“不……不該是這樣……”程喬用力搖頭，神智漸漸模糊。
“程喬！程喬！堅持住，咱們馬上就到了！”冥焦急地大吼，因為程喬的身體呈現出半透明狀，這是魂魄虛弱的表現！
木道人說過，想要穿過這條通道到達陰間必須要承擔巨大的風險，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程喬眼下的狀態，就是魂飛魄散的先兆！
冥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雖然也很心痛於木道人的犧牲，但對他而言，程喬才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他都要保程喬周全，他一定要帶著她安全到達陰間！
下墜的力道太大，冥擔心如一陣風般縹緲的程喬會被吹走，只得費力地將人抱在懷裏。
裸?露的下巴碰到程喬的脖頸，冥才意識到程喬的情況遠比他看到的更糟糕。
如果說先前程喬還只是正常的溫熱的話，那麽現在的她就像上了蒸鍋的包子，整個魂魄燙得可怕！先前兩人手抓著手，冥戴著那雙法寶一樣的手套，才沒有及時發現程喬體溫的變化。
對活人而言，魂魄的溫度是偏低的，魂魄越虛弱就會越冰冷。而這裏是陰間，身為活人的冥反而成了溫度較低的那一個，所以程喬此時變得滾燙和魂魄在陽間變得冰冷是一回事——
她已經虛弱到極致了！
“程喬！我不準你死！你聽到沒有！別以為你魂飛魄散就能甩開我！你聽到沒有！”
隨著一聲聲怒吼，冥的雙眼變得赤紅，他的周身騰起紅色的血霧，將程喬團團包裹，一如當初在千鳥湖畔、程喬身死的那一刻。
……
程喬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種錯覺——先前經歷的所有所有都只是她的一場夢而已。
如果她睜開眼看到的宿舍的話。
可惜，她睜開眼，目光所及之處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並不影響視力的黑暗。
緩了好一會兒，不知飄到哪兒去了的神智才徹底回歸，程喬嘗試著動了動手指頭，再慢慢攥成拳頭，緊跟著是胳膊，腿，軀幹……
“啊……”
明明分開動的時候沒事，這會兒起身卻疼得仿佛整個人散了架，程喬緊縮著身體，等待著這股令人絕望的疼痛消失。
生前無數次受傷的經驗告訴她，再強烈的疼痛都會有一個過渡期，只要熬過去就會覺得沒那麽難以忍受。可這次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她蜷縮了老半天，那股疼痛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是怎麽回事？
程喬咬緊牙關，掙紮著檢查自己的身體，手腳都在，身上也沒有明顯的破損，那讓人發狂的疼痛似乎來源於……全身的每個細胞。
這種感覺很詭異，也很可怕，就像科幻電影裏演的那樣，一個人被分解成細胞甚至粒子，再慢慢覆原成完整的人。程喬這會兒就懷疑自己被分解過，否則怎麽會這麽疼。和這種疼比起來，程家祖訓的懲罰簡直跟鬧著玩一樣。
實在無法忍受，程喬痛苦地哼出了聲，可她哼哼了半天，周圍仍舊靜悄悄的。
某個被她忽略的細節在腦內一閃而過，令她身體一震，連疼痛似乎都沒那麽明顯了——
冥呢？她明明是和冥一起進入通道的，為什麽自己在這裏，冥卻不見了蹤影？
她焦急地站起來，卻因為身體虛弱，動作只做了一半就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她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只得屏住呼吸等待著這股讓人發瘋的痛感減緩。
身體痛到無法動彈，程喬的頭腦卻無法冷靜下來，這次分別和之前去到“枉死城”時不同，這一回，她很確定冥是和她一起過來的，可現在自己挺過來了，冥卻不見了蹤影。
冥和她的情況不同，仍是個活人，在這邊本來就有很多不方便，臨行前木道人不止一次說過冥以活人之軀穿越那條通道是十分危險的，誰都不曉得會發生什麽。
難道冥已經……
心臟劇烈的顫抖讓程喬忽視了肉體那幾乎無法承受的痛苦，她咬緊牙關到處瞧，希望能瞥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周圍是和“枉死城”同款的黑暗，景色卻大有不同，如果說“枉死城”那邊是一片荒蕪的話，那麽她此時所在的更像一個落後的村莊，幾棟用石塊堆成的房屋孤零零地佇立在黑暗中，仿佛正在召喚著它們的主人回家。
可細細去聽就會發現這裏非常安靜，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沒有人日常生活發出的聲響。
程喬不曉得這裏本來就如此安靜，還是那些房子根本沒人住，她只想盡快找到冥，找到柳齊奧斯卡和言渺，幫助他們離開這裏，回到屬於他們的人間！
痛感稍退之後，程喬再次發力起身，雖然疼痛仍那麽無法忽視，她還是堅強地站了起來，踉蹌著來到離她最近的石屋跟前。
說是石屋，其實就是用這裏隨處可見的石頭堆成的避風港，正面留了個“門”一樣的缺口，上方搭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巨石。
程喬看看那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石頭，實在沒敢進“屋”，只是站在門口向裏面張望。正像她聽到的那樣，裏面空蕩蕩的，沒有人，也沒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短短幾步路，程喬感覺自己用了一個世紀才走完，當找完整個村莊、重新站到她醒來時所在位置時，她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汗珠如豆子般滴答滴答滑落，打濕了她的衣衫，浸濕了腳下的土地。
“冥，你在哪兒啊？”程喬哽咽著抹掉眼角的淚痕，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哭，冥只是下落不明，說不定正在什麽地方等著她的救援，她決不允許自己垮掉！
可村莊之外的地方和“枉死城”差不多，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她實在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去尋找。
“我不該讓你跟我一起冒險的……”
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一顆一顆滑落，程喬抹掉一顆，又有新的淌出來。
她以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此次陰間之行付出了這麽大代價——冥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兇多吉少；木道人以身填坑，身死魂消；而她眼下也跟個廢人一樣，多走幾步路都做不到……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她還會執著地非要來陰間嗎？
這個問題不停在程喬的腦海中回蕩，擾得她腦袋一蹦一蹦地疼，被她壓下去的胸悶再次爆發，嗓子眼熱乎乎的，一絲殷紅滑過她的嘴角，落在土地上，將黃色的泥土染成觸目驚心的紅黑色。
神智越來越模糊，程喬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暈倒，冥還等著她去救，柳齊三個還等著她去尋找……可她的身體實在承受不住，被她努力無視的疼痛一波又一波襲來，腦筋蹦得越來越快，程喬絕望地單膝跪地，本就黑暗的世界變成了毫無希望的墨色。
……
有那麽一個瞬間，程喬以為自己魂飛魄散了，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和周圍的空氣融為了一體。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耳邊低低的說話聲驚醒了。
睜開眼那一刻，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卻不是她渴望見到的那一張。
“呀，你醒了啊！”七七驚喜地說著，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小五也出現在程喬的視線裏。
見程喬確實醒了，小五開心地笑了。
“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被七七拍了一巴掌打斷了。
“你們……”程喬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虛弱得根本無法動彈。這和先前超過人類承受極限的痛感不同，她現在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就好像……她的靈魂被封進了一具不屬於她的身體，而她的靈魂完全無法操控身體。
“你現在很虛弱，千萬不要亂動！”七七急忙按住程喬，小五也跟著勸，讓程喬好好休養不要亂動。
“我這是在哪裏？你們怎麽也在這裏？”大腦恢覆了些許清明，程喬努力地轉動著眼珠，想要看清周圍的景象。
小五和七七不是在“枉死城”裏嗎，難道她沒能離開“枉死城”？那是不是意味著冥也還在這裏？先前發生的一切其實都只是她的幻覺？
“這裏，應該是陰間吧。”小五的話徹底擊碎了程喬最後的幻想，程喬閉上眼，壓抑著內心奔湧而出的絕望。
“和你們分別之後，我和小五就在那邊繼續流浪，直到那天……”
七七說他們在“枉死城”的生活軌跡沒有因為程喬和冥的出現而發生任何改變，只是看到其他亡魂時會刻意遠離，免得再被人家追著打劫。這樣的生活不知持續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她和小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進了一塊石頭裏，後面發生的事他們都不記得了，只知道在二人失去意識前，他們死死地抓緊了對方的手。
“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就躺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我的腦海裏有個聲音提醒我往某個方向走，小五跟我一樣，我們按照聲音的提示走了很遠，才發現那是通往輪回的通道。”
“雖然我們死後經歷的一切都說明電視裏常見的輪回和實際的輪回完全不同，但有一點我們都很確定，那就是一旦入了輪回，我們就會把上輩子的人和事全部忘記，我們生前約定過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可真的在這裏游蕩了這麽久，我們漸漸意識到來世能否在一起，也許不是一個承諾能夠決定的，我不想忘記他，更不想再也見不到他……”
七七邊說邊望向小五，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濃情蜜意。
小五回望七七的目光同樣柔情似水，如同化不開的蜜糖，甜進了人的心窩窩裏。
程喬看著他倆，心裏羨慕萬分。
她還記得木道人曾說過，身在“枉死城”中的人內心滿是怨恨，這股怨恨或許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淡化，也有可能在無盡的時光中發酵成更可怕的怨念。小五和七七這兩個年紀小小的少年死於車禍，花兒一樣的生命戛然而止，內心的怨恨是不會少的，只是時間尚短，他們還沒有爆發出來而已。
現在看來，這兩個孩子並沒有因為各自的慘死而生成太多的怨恨，否則也不會這麽快便離開“枉死城”，來到陰間，更沒想到這兩個人會為了彼此而放棄輪回轉世的機會。
不過這也不奇怪，木道人也說過，身在“枉死城”的亡魂感到的饑餓並不是真正的饑餓，而是怨念的一種表象。七七和小五在那邊的時候就說過他們不是很餓，說明他們心中怨念並不多，怪不得他們能這麽快就離開那裏，進入陰間。
“你們兩個……打算永遠留在這裏嗎？”程喬小心翼翼地問著。
“嗯，我們商量過了，回到陽間也就是生活比這邊豐富一些，物質資源比這邊多一些罷了，這裏苦是苦了點兒，可習慣之後就會覺得在這裏生活也不錯，就像武俠小說中的俠侶一樣，隱居深山，粗茶淡飯，這比活人整天忙工作忙考試忙賺錢強太多了！”
七七笑得燦爛，小五附和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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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喬感覺自己很累，累到每走一步都要耗盡體內最後一點力氣，可她仍在咬牙堅持著，生怕停下來會讓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動搖。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生死，她現在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關系著兩個人，既然決心去找柳齊三人，她就絕不容許自己後悔，就算可能付出沈重的代價。
“再堅持一下，快到了。”木道人的語氣很悠遠，仿佛一個看破生死的老人臨終前囑咐著兒孫們按時吃飯一般。
程喬揉揉饑餓的腹部，咬緊牙關跟上大家的步伐。
離得近了，大夥終於看到那塊能將他們傳到陰間的石頭。
和其他一百零七塊石頭不同，這塊石頭非常大，程喬仰著頭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它的頂端。這塊石頭就像這裏的梁柱，上撐著天下撐著地，在這荒蕪的世界裏顯得格格不入，又異常威嚴。
程喬咽了咽口水：“木道人，你的意思是，我們想去陰間，得先把它挖開？”
這麽大的石頭，他們徒手挖到地老天荒恐怕也辦不到吧？
“不用挖開，只要在它的下面挖一個洞，能容一個人出入，三尺深就夠了。”木道人背著手站在石頭旁邊，並沒有幫忙挖的意思。
看看包在衣服裏的“白蘿蔔”，程喬不可抑制地吞了吞口水。餓，實在太餓了，現在別說挖坑了，就是喘氣都嫌累得慌，雖然她並沒有呼吸的必要性，卻也不能摒棄這種活人固有的生活習慣。
冥很心疼，他很想勸程喬“吃”一點，反正他們帶來三個“白蘿蔔”，體積都很大，程喬少“吃”一點也不會有影響。
可他也明白程喬想把“白蘿蔔”留給柳齊三個，這東西對程喬只是果腹的食物，對他們三個，說不定有救命的奇效。
“你休息一會兒吧，我來挖。”冥邊說邊拿出黑手套，這裏的地質比之前那片石地更硬，徒手是挖不開的。
抱著肩膀沒事人一樣的木道人見了那雙手套，兩眼頓時瞪圓了，箭一樣竄過來拉著冥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臉上越精彩。
冥忍了又忍，才沒把這個看起來特別像變態的家夥甩出去。
“這個怎麽會在你這兒？”
“別人給的，有什麽問題？”冥不動聲色地打量木道人的表情，心想難道他知道這雙手套的來歷？
“有問題！當然有問題！這東西可是陰間所有，怎麽會在你這個活人身上！”木道人看冥的目光變了又變，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快速後退，表情十分戒備。
冥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再看看手套。雖然手套來自陰間這一點有點匪夷所思，不過連冥火這種陰間唯一的光源都能出現在陽間，那這雙手套出現在陽間也就不奇怪了吧。畢竟當初程家子弟集體去陰間和邪修們廝殺，帶出點兒別的東西也很正常。
“木道人，有件事我們一直沒跟你說，那件事應該是在發生在你來到這裏之後……”程喬猶豫再三，覺得有必要把他們知曉的一些情況告知木道人。
彼此相處了這麽久，木道人即便不是什麽好人，至少也不是十惡不赦之人，何況人家幫了他們這麽多。
“我叫程喬，這個你已經知道了，可我之前一直沒告訴你，我的祖上是游走在人間的審判人，專門審判游蕩在世間的亡魂，程家之所以承擔了這份不該由活人負責的責任，是因為一位名叫程森的老祖宗……”
程喬詳細地將程家的過往講述一遍，著重強調了當年程森發現了往生璧能開啟陰間大門的秘密，以及程森被封印後、程家家主率領子弟進入陰間和邪修大戰的部分。
“當年以活人之身進入陰間的不止我們程家的人，還有數不清的邪修，雖然他們大多數都沒能回到人間，但少數回去的哪幾個很可能從陰間帶走了一些東西，包括冥火。”
木道人一改之前的跳脫，面沈似水地聽著程喬講述這些過往，很久很久之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幾千年間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冥火，還有這副手套都不該出現在陽間……罷了，你們能得到它，說明你們之間有緣，我又不是它的主人，這些事也輪不到我管……”
“主人？這副手套原來有主人？”程喬好奇地追問，要知道陰間和陽間一樣，不過是“人”在死後停留的空間，嚴格來講，沒人能在陰間長時間停留。可聽木道人的意思，這副手套只屬於陰間，還有主人？
那它的主人豈不是陰間的釘子戶，類似於人們傳說中的閻王爺？
“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木道人擺了擺手，表情有些落寞，許久之後，他指了指那塊巨石，“快點動手吧，你們覺得沒耽誤多久，誰知道陰間那邊過去多長時間了。”
程喬和冥同時一震，急忙重新挖石頭。
“停！”
望了望足有三米深的坑，木道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將目光轉移到二人身上。
“你們可想好了，再往下挖一點點，這條通道就開啟了，你們也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我們想好了！”程喬目光堅定，鏗鏘有力地說。
冥一言不發，默默地站到程喬身旁。
木道人揚了揚嘴角，輕松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訣別。
“那就繼續吧，希望你們能順利去到陰間，找到你們的朋友。”
木道人邊說邊走到巨石旁邊，漫不經心地倚在石頭上。他站的位置就在坑旁邊，像是擔心通道挖通的一刻石頭倒下來壓到兩人。
程喬和冥互看一眼，默契地再次跳進坑裏，僅僅挖了兩下，原本還很結實的地面突然下陷，程喬和冥不受控制地墜了下去。
早有心理準備的二人並不驚慌，四只手死死抓在一起，生怕在墜落的過程中失散。
程喬強忍下墜的不適，費力地擡起頭，她想最後和木道人道別，卻驚駭地發現那塊屹立億萬年的巨石正在朝著洞口方向倒塌，而木道人被巨石砸到了洞口處。
“木道人！”
程喬想伸手去拉木道人，可她的手被冥抓得緊緊的，怎麽都抽不出來。
冥擡頭一看，發現木道人正用四肢撐著洞口，那張總是掛著嘻嘻哈哈表情的臉上揚起一抹長輩的慈愛笑容。
“下來！”冥不禁大吼。
雖然穿越這條通道很危險，但總好過木道人在那強撐著，洞口很可能被巨石堵死了，木道人是鐵定回不去的。
“傻小子，這條路可是通往陰間的！那些怨氣未散的鬼魂知道了還得了？這條通道本不該存在，不該存在的就讓它消失吧！哈哈哈哈哈……”
木道人的笑聲越來越微弱，因為他的身體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洞口融合，而那被程喬和冥挖開的大洞竟然消失了。
程喬的雙眼瞬間模糊，從她的角度看去，那片黑漆漆的“天空”因為他們的挖掘而漏了個大洞，整個空間都在劇烈顫動，那隆隆的聲響在萬籟俱靜的陰間聽來格外驚悚，她甚至看到了“天空”出現了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而木道人就像女媧用來補天的那塊五彩石，堵在破洞處正好將其封死，震蕩的空間重新平靜下來，震動不見了，可怕的聲音不見了，整個世界重歸平靜，如同什麽都不曾發生。
過往的一幕幕在程喬的腦海中閃現，怪不得木道人在得知他們心意已決後會沈默，因為從他們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木道人也做出了決定——他要犧牲自己來填補那個被他們挖出來的空缺。
木道人守在“枉死城”幾千年，知曉所有離開那片靜謐世界的方法，卻寸步不離地守到了今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塊巨石倒下的同時，不僅通往陰間的通道被開啟，那個用於凈化枉死之人的空間也會面臨崩塌的危機，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片天地毀於一旦。
他的誕生便是為了守護那座枉死之城，當年，他代替自己的真身封住了枉死城的破口，如今又代替他們堵上了那個可怕的洞口。
“他早就知道……”程喬喃喃地說著，“我們怎麽就沒想到呢，挖開那些支撐的石頭，那裏會塌，挖開一百零八塊轉世石，那裏一樣會塌啊……他選了這塊最偏最遠的石頭，不是因為它是唯一的通道，而是這裏沒有其他亡魂，不用擔心別的亡魂趁機溜走……”
每說一個字，程喬的淚水就洶湧一分，她是很想去陰間尋找柳齊他們，可她從沒想過這麽做的代價是讓木道人身死魂消。
雖然那個木道人只是真正的木道人用氣息做出來的替身，根本不是魂魄，不是“生命體”，可他卻是真實存在了幾千年的人！他有太多次機會可以離開，只要進入輪回，他就可以擺脫替身的命運，變成真正的人！
然而他沒有那麽做，他從未忘記自己的使命，即便犧牲自己也不曾改變初衷。
程喬拼命去回憶和木道人相識以來的一切，卻發現自己連對方的長相都已經記不清了，只有那抹笑容，木道人堵住洞口時那慈祥如長輩的笑容，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中。
“不……不該是這樣……”程喬用力搖頭，神智漸漸模糊。
“程喬！程喬！堅持住，咱們馬上就到了！”冥焦急地大吼，因為程喬的身體呈現出半透明狀，這是魂魄虛弱的表現！
木道人說過，想要穿過這條通道到達陰間必須要承擔巨大的風險，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程喬眼下的狀態，就是魂飛魄散的先兆！
冥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雖然也很心痛於木道人的犧牲，但對他而言，程喬才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他都要保程喬周全，他一定要帶著她安全到達陰間！
下墜的力道太大，冥擔心如一陣風般縹緲的程喬會被吹走，只得費力地將人抱在懷裏。
裸?露的下巴碰到程喬的脖頸，冥才意識到程喬的情況遠比他看到的更糟糕。
如果說先前程喬還只是正常的溫熱的話，那麽現在的她就像上了蒸鍋的包子，整個魂魄燙得可怕！先前兩人手抓著手，冥戴著那雙法寶一樣的手套，才沒有及時發現程喬體溫的變化。
對活人而言，魂魄的溫度是偏低的，魂魄越虛弱就會越冰冷。而這裏是陰間，身為活人的冥反而成了溫度較低的那一個，所以程喬此時變得滾燙和魂魄在陽間變得冰冷是一回事——
她已經虛弱到極致了！
“程喬！我不準你死！你聽到沒有！別以為你魂飛魄散就能甩開我！你聽到沒有！”
隨著一聲聲怒吼，冥的雙眼變得赤紅，他的周身騰起紅色的血霧，將程喬團團包裹，一如當初在千鳥湖畔、程喬身死的那一刻。
……
程喬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種錯覺——先前經歷的所有所有都只是她的一場夢而已。
如果她睜開眼看到的宿舍的話。
可惜，她睜開眼，目光所及之處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並不影響視力的黑暗。
緩了好一會兒，不知飄到哪兒去了的神智才徹底回歸，程喬嘗試著動了動手指頭，再慢慢攥成拳頭，緊跟著是胳膊，腿，軀幹……
“啊……”
明明分開動的時候沒事，這會兒起身卻疼得仿佛整個人散了架，程喬緊縮著身體，等待著這股令人絕望的疼痛消失。
生前無數次受傷的經驗告訴她，再強烈的疼痛都會有一個過渡期，只要熬過去就會覺得沒那麽難以忍受。可這次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她蜷縮了老半天，那股疼痛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是怎麽回事？
程喬咬緊牙關，掙紮著檢查自己的身體，手腳都在，身上也沒有明顯的破損，那讓人發狂的疼痛似乎來源於……全身的每個細胞。
這種感覺很詭異，也很可怕，就像科幻電影裏演的那樣，一個人被分解成細胞甚至粒子，再慢慢覆原成完整的人。程喬這會兒就懷疑自己被分解過，否則怎麽會這麽疼。和這種疼比起來，程家祖訓的懲罰簡直跟鬧著玩一樣。
實在無法忍受，程喬痛苦地哼出了聲，可她哼哼了半天，周圍仍舊靜悄悄的。
某個被她忽略的細節在腦內一閃而過，令她身體一震，連疼痛似乎都沒那麽明顯了——
冥呢？她明明是和冥一起進入通道的，為什麽自己在這裏，冥卻不見了蹤影？
她焦急地站起來，卻因為身體虛弱，動作只做了一半就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她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只得屏住呼吸等待著這股讓人發瘋的痛感減緩。
身體痛到無法動彈，程喬的頭腦卻無法冷靜下來，這次分別和之前去到“枉死城”時不同，這一回，她很確定冥是和她一起過來的，可現在自己挺過來了，冥卻不見了蹤影。
冥和她的情況不同，仍是個活人，在這邊本來就有很多不方便，臨行前木道人不止一次說過冥以活人之軀穿越那條通道是十分危險的，誰都不曉得會發生什麽。
難道冥已經……
心臟劇烈的顫抖讓程喬忽視了肉體那幾乎無法承受的痛苦，她咬緊牙關到處瞧，希望能瞥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周圍是和“枉死城”同款的黑暗，景色卻大有不同，如果說“枉死城”那邊是一片荒蕪的話，那麽她此時所在的更像一個落後的村莊，幾棟用石塊堆成的房屋孤零零地佇立在黑暗中，仿佛正在召喚著它們的主人回家。
可細細去聽就會發現這裏非常安靜，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沒有人日常生活發出的聲響。
程喬不曉得這裏本來就如此安靜，還是那些房子根本沒人住，她只想盡快找到冥，找到柳齊奧斯卡和言渺，幫助他們離開這裏，回到屬於他們的人間！
痛感稍退之後，程喬再次發力起身，雖然疼痛仍那麽無法忽視，她還是堅強地站了起來，踉蹌著來到離她最近的石屋跟前。
說是石屋，其實就是用這裏隨處可見的石頭堆成的避風港，正面留了個“門”一樣的缺口，上方搭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巨石。
程喬看看那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石頭，實在沒敢進“屋”，只是站在門口向裏面張望。正像她聽到的那樣，裏面空蕩蕩的，沒有人，也沒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短短幾步路，程喬感覺自己用了一個世紀才走完，當找完整個村莊、重新站到她醒來時所在位置時，她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汗珠如豆子般滴答滴答滑落，打濕了她的衣衫，浸濕了腳下的土地。
“冥，你在哪兒啊？”程喬哽咽著抹掉眼角的淚痕，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哭，冥只是下落不明，說不定正在什麽地方等著她的救援，她決不允許自己垮掉！
可村莊之外的地方和“枉死城”差不多，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她實在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去尋找。
“我不該讓你跟我一起冒險的……”
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一顆一顆滑落，程喬抹掉一顆，又有新的淌出來。
她以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此次陰間之行付出了這麽大代價——冥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兇多吉少；木道人以身填坑，身死魂消；而她眼下也跟個廢人一樣，多走幾步路都做不到……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她還會執著地非要來陰間嗎？
這個問題不停在程喬的腦海中回蕩，擾得她腦袋一蹦一蹦地疼，被她壓下去的胸悶再次爆發，嗓子眼熱乎乎的，一絲殷紅滑過她的嘴角，落在土地上，將黃色的泥土染成觸目驚心的紅黑色。
神智越來越模糊，程喬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暈倒，冥還等著她去救，柳齊三個還等著她去尋找……可她的身體實在承受不住，被她努力無視的疼痛一波又一波襲來，腦筋蹦得越來越快，程喬絕望地單膝跪地，本就黑暗的世界變成了毫無希望的墨色。
……
有那麽一個瞬間，程喬以為自己魂飛魄散了，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和周圍的空氣融為了一體。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耳邊低低的說話聲驚醒了。
睜開眼那一刻，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卻不是她渴望見到的那一張。
“呀，你醒了啊！”七七驚喜地說著，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小五也出現在程喬的視線裏。
見程喬確實醒了，小五開心地笑了。
“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被七七拍了一巴掌打斷了。
“你們……”程喬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虛弱得根本無法動彈。這和先前超過人類承受極限的痛感不同，她現在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就好像……她的靈魂被封進了一具不屬於她的身體，而她的靈魂完全無法操控身體。
“你現在很虛弱，千萬不要亂動！”七七急忙按住程喬，小五也跟著勸，讓程喬好好休養不要亂動。
“我這是在哪裏？你們怎麽也在這裏？”大腦恢覆了些許清明，程喬努力地轉動著眼珠，想要看清周圍的景象。
小五和七七不是在“枉死城”裏嗎，難道她沒能離開“枉死城”？那是不是意味著冥也還在這裏？先前發生的一切其實都只是她的幻覺？
“這裏，應該是陰間吧。”小五的話徹底擊碎了程喬最後的幻想，程喬閉上眼，壓抑著內心奔湧而出的絕望。
“和你們分別之後，我和小五就在那邊繼續流浪，直到那天……”
七七說他們在“枉死城”的生活軌跡沒有因為程喬和冥的出現而發生任何改變，只是看到其他亡魂時會刻意遠離，免得再被人家追著打劫。這樣的生活不知持續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她和小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進了一塊石頭裏，後面發生的事他們都不記得了，只知道在二人失去意識前，他們死死地抓緊了對方的手。
“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就躺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我的腦海裏有個聲音提醒我往某個方向走，小五跟我一樣，我們按照聲音的提示走了很遠，才發現那是通往輪回的通道。”
“雖然我們死後經歷的一切都說明電視裏常見的輪回和實際的輪回完全不同，但有一點我們都很確定，那就是一旦入了輪回，我們就會把上輩子的人和事全部忘記，我們生前約定過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可真的在這裏游蕩了這麽久，我們漸漸意識到來世能否在一起，也許不是一個承諾能夠決定的，我不想忘記他，更不想再也見不到他……”
七七邊說邊望向小五，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濃情蜜意。
小五回望七七的目光同樣柔情似水，如同化不開的蜜糖，甜進了人的心窩窩裏。
程喬看著他倆，心裏羨慕萬分。
她還記得木道人曾說過，身在“枉死城”中的人內心滿是怨恨，這股怨恨或許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淡化，也有可能在無盡的時光中發酵成更可怕的怨念。小五和七七這兩個年紀小小的少年死於車禍，花兒一樣的生命戛然而止，內心的怨恨是不會少的，只是時間尚短，他們還沒有爆發出來而已。
現在看來，這兩個孩子並沒有因為各自的慘死而生成太多的怨恨，否則也不會這麽快便離開“枉死城”，來到陰間，更沒想到這兩個人會為了彼此而放棄輪回轉世的機會。
不過這也不奇怪，木道人也說過，身在“枉死城”的亡魂感到的饑餓並不是真正的饑餓，而是怨念的一種表象。七七和小五在那邊的時候就說過他們不是很餓，說明他們心中怨念並不多，怪不得他們能這麽快就離開那裏，進入陰間。
“你們兩個……打算永遠留在這裏嗎？”程喬小心翼翼地問著。
“嗯，我們商量過了，回到陽間也就是生活比這邊豐富一些，物質資源比這邊多一些罷了，這裏苦是苦了點兒，可習慣之後就會覺得在這裏生活也不錯，就像武俠小說中的俠侶一樣，隱居深山，粗茶淡飯，這比活人整天忙工作忙考試忙賺錢強太多了！”
七七笑得燦爛，小五附和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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